丁丁鎮台之寶文
姑姑新從重慶來,我們都嚷着要她講那邊的情形。她雖經數千里的跋涉已很辛苦,但是一點也不猶豫的答應了我們的要求,我們姊妹們圍繞着她,都睜大了眼睛,扯起了耳朵,靜心的聽着。她開始講述,聲音十分嘹亮:
「當然你們都未到過四川,對於那裡的想像各有不同。我今天雖不能說得叫你們如身臨其境一般的生動,但也多少的改正一下你們對四川的憧憬。有些人把四川想得荒島一般,有些人又把四川想的一分奢華。其實都不對。它既不荒蕪,也不浮華,乃是青翠可愛,純樸的,是一個有靈魂的、有朝氣的抗建份子的薈萃地。但是,我要告訴你們,那裡不會絕無腐敗的渣滓在黑暗的角落,做有害國家民族的事。不過那是少數,絕對的少數。因此我們還是樂觀的。
「六、七年來的見聞,一時也說不完,我先告訴你們關於四川的風土人情吧!
「在地理上你們已經知道些關於四川的人文情況。我說點地理上未記載的事吧!你們知道四川為一盆地,成都適在盆底,故周圍是數百里一望無際的大平原。但重慶則在盆沿上。所以重山疊翠觸目皆是,重慶市就建築在一座山上,有一首打油詩形容的很好:
『巍巍重慶府,山高路不平;
喝的兩江水,住的石頭城。』
我在宇宙風上還見到一道小詩是描寫四川山景的,也很恰切:
『左面一重山,右面一重山,
翻過面前山,前面還是山,
身在山兒中,心在山兒外,
願得奏凱早還家,平原漠漠天之涯。』
「由於此詩,你們就可以推想四川的山是如何的連綿蟠結,和外省人在四川住久了渴念平原上故鄉的心情了。
「四川的天氣很暖,幾乎沒有冬,又少見雪,即使有也是很多年才下一次的。我到四川六七年,只見了一次雪,厚不及指,俄頃即化,有活四五十歲沒見過雪的。所以四川只算是有春、夏、秋三季,有件薄棉袍便可渡過冬日,什麼大衣、棉褲、毛襪、手套、絨帽、棉鞋,都用不着的。
「四川的山全年皆青,尤其在十一月,橘子都熟了,遍山萬綠之中,雜以千紅,真是美麗極了!
「每個山上都有飄帶似的瀑泉,水聲潺潺,猶如彈琴一般,遊人在此,怎能不生歸隱之念,神志飄飄欲仙呢?
「四川終年食米,因山墾田植稻,登山俯瞰,宛如層梯,整齊的排列着,尤其在初春時節,新生未久的稻苖,恰似我們寫字台上玻璃板下的綠氈一樣,茸茸可愛!
「再說到四川的人情,一般人都說,四川人刁滑,我雖然有幾位好朋友是四川人,但我也不能否認這個評語。憶起我初入川時所嚐到的排外滋味,此刻猶覺憤然。的確,四川人是刁滑,但是也不能一概而論,忠厚的當然也大有人在。
「四川人謂夔門以下皆為『下江』,不論你山南海北,非四川人即是『下江人』。不成問題,我也是被他們目為『下江人』的。
「四川的老鼠特別多,所以『下江人』稱四川人為『川耗子』,這也是因為受到他們歧視而起的一種自然反應。當時,我一聽到四川人說話便感頭痛,可是如今又眷念四川的好風光了。
「就因為『下江人』和『川耗子』這兩個名詞,有一次,四川人和『下江人』鬧了一個好笑的事。事情發生的時間在前年的春天,地點是重慶大三元酒家。這一天大三元正告客滿,又來了三位少將階級的軍官,江浙口音,進門環顧廳中,只有左方一張桌子是一個人坐。軍官們出言不遜,對茶房表示叫這位單客讓位。原來這位客人是四川籍,任西康省某廳廳長,所以茶房不敢傳達,遂作好作歹商量着,請他們四位權在一張桌子上用點心。大三元菜色花樣特多,所以兩方面杯盤互相推來擁去,發生了無言戰爭,結果惱了一位軍官喊道:
『茶房拿烟來!』
『甚麼牌子?先生!』茶房應聲而至。
『四川牌!』
『先生!沒有這個牌子的。』茶房莫名其妙的說。
『混蛋!金鼠牌的也不懂嗎?』茶房惶恐,正為難間,那位廳長老爺也喊道:
『茶房!拿烟來!』
『先生!什麼牌子?』
『下江牌!』
『先生!沒有這個牌子。』
『混蛋!連強盜牌都不知道嗎?』
由這個實事,你們便可想見四川人和下江人之間的態度了。
「四川人有一種習慣,不論男女都用一塊白布包頭,初見時還以為他們是穿孝呢!後來見一個個都是這樣,尤其逢集(四川叫趕集為趕場)全是些白頭擁來擁去。經過探詢之後始知相傳是給孔明穿孝,三年之後,遂成習慣,取下來便頭痛,所以相沿至令竟不以為奇。國府遷渝後,因為防空關係已改為深色布和黑布了。」
說到此處姑姑疲乏的停止了。妹妹還要姑姑教她說四川話。「這個嗎?」姑姑說:「一時也說不完,剛入川時,簡直不懂,後來漸漸懂些了,也跟他們學着說。其實和我們相同也很多,只是語韻的音不同吧了。有些和我們全然不同的名詞,你們倒可學一學,這些名詞我日記本上記了些,你們自己看吧!」她隨從箱內取出日記一本。我們見在第二頁上寫有「四川話」三個字的標題,後面寫着:
啥子(音啥哉--即甚麼) 雜包(零嘴)
吃嚮(音吃燒--即吃午飯) 么師(茶房)
過早(吃早點) 先人板板(祖先牌位)
腦殼(音老,頭也) 抬包衭(敲竹槓)
么妹(小妹) 毛弟(小弟)
細人(嬰孩) 孃孃(姑姨)
大伯(父親) 小伯(母親)
殺過啦(沒有了) 擺龍門牌(談天也)
「其中『殺過啦』最有意思。起初我不懂,領教過多人才知是張獻忠殺四川時,經過一村,人畜不留,所以相沿用『殺過啦』表示已經沒有了。在四川,不論什麼東西用完了、沒有了,都會說『殺過啦』!你們看好笑不好笑?還有『雜包』一詞也是常說的,譬如你上街,你的朋友、同學甚至家人也一定要說:『帶雜包回來呵!』好了!今天已說的不少,明天再告訴你們關於四川的教育和其他一些有趣味的事情!」
姑姑停止了講話,我的腦海浮上了一個印象,在萬綠的山上千紅的橘子呵!是我渴望的美果。何時我也去嚐一嚐姑姑的經歷才好呢。期待着吧!
(原載於民國三十二年皖北山東日報副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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